“我一直都覺得，你是一個遲鈍的人。”

飯後，竺垣正在廚房裏洗碗，聽見路曲漣冷不丁評價了他這麽一句。

路曲漣正站在廚房門口削蘋果。

“為什麽？”竺垣轉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，想：你才遲鈍。

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半，再有一個多小時，他就要出發了。

路曲漣刀尖的蘋果皮綿延不斷，切了一整條。他低著頭說：“二石的女朋友以前喜歡的人是你，但你後知後覺，她等得不耐煩了，就和二石好上了。”

二石是他們組合裏的另一個成員，主鍵盤手，為人溫和靦腆。二石在這兩年裏談了一個女朋友，一直沒分手，可見保密工作做的不錯，狗仔從來都沒拍到過。

“真的嗎……！”竺垣手一抖，差點把手裏的碗給摔了。

回想起來，二石的女朋友小艾兩年前好像確實一直在他身邊打轉，竺垣一直以為這是她追二石的迂回曲折路線，先接近隊友籠絡人心，再接近二石，確保一擊必中。

竺垣靈光一現：“隊長，該不會是你在逗我玩吧。這麽私人的事二石和小艾怎麽可能告訴你。”

路曲漣手上的紅蘋果已經成了一個白胖子，他適時切斷，再從中間切開。竺垣又叫他隊長了，這死心眼根本改不了口。路曲漣心裏無奈，說：“你當我和你一樣傻。只要是個人一眼，就能看出來小艾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。但……二石確實和我訴過苦，說小艾曾經喜歡你。”

“該不會是喝醉的時候說的吧？醉漢的話不能信。”竺垣覺得好笑，眼角忍不住向上挑，“二石這麽悶騷的人，怎麽可能跟你說這種事。”

“被你猜對了，還真是喝醉時說的。當時他抱著我大哭，我只好拍肩安慰他。來，吃蘋果，張嘴——”

竺垣手上都是泡沫，動也動不了，一開口，路曲漣便切了一塊蘋果送進他口中。

被喜歡的人餵了蘋果，他心裏高興又酸澀。他馬上要出國了，隊長臨別時給他做了頓飯，還親自切蘋果餵他吃。真是個好隊長。他有點想哭，心裏又忍不住傻笑，而且含著蘋果張著嘴，看見路曲漣那張放大的帥臉就想流口水。他不敢把這些一切一切的情緒都表露在臉上，他害怕被喜歡的人看出他這份禁忌的心思，於是轉過頭，繼續洗他的碗，一邊咀嚼，一邊故作鎮定道：“謝謝隊長。”

“嗯。”路曲漣笑了起來，嘴角挑起的角度微小到了極點，“你看，你就是這樣遲鈍。”

竺垣洗完了碗，又看了一眼時間。竟然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。

假如時間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就好了。

哎，做完了飯，洗完了碗，路曲漣就該走了吧。

“我送你，隊長。”竺垣知道路曲漣不愛麻煩人，便又找了個借口同他一起下樓，“正好我要去超市買個創可貼，家裏的已經用完了。我坐飛機的時候需要備著。”

但路曲漣卻沒有要走的意思：“不用。我開車來了，等到時間了送你去機場。”

送他……

如今大紅大紫的路曲漣，檔期按照小時排，旁人沒有預約連見一面都難如登天。可路曲漣竟抽出大半天的時間來為他送別。竺垣非常感動。

竺垣想，如果她是女孩子，這麽善解人意的男人他絕不會讓給別人。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樣天生是個基佬。

“我看客廳裏還有點亂，你就在這兒收拾行李吧，我下樓幫你買創可貼。”路曲漣的執行力很強，沒幾秒的功夫已經穿好了皮鞋準備開門，“北門右轉走三百米有一個便利店。”

忽然又感覺自己說得太詳細很奇怪，路曲漣補充道：“……是在來的路上看得到的。

路曲漣走後，竺垣抓緊時間把那些“見不得人”的收集從壁櫥和抽屜裏統統拿出來塞進了一個行李箱裏，他掀開搭在行李箱防灰塵的報紙，突然停下動作，對著它瞅了兩眼。

這張八卦報紙上有明星粉絲的投稿，粉絲的昵稱是“屈原我永遠愛你們”。

曲垣的諧音，屈原。這是幾年前組合未成立工作室時兩人CP粉的名稱。短短兩年過去，屈原這二字早就淡出了網絡媒體的視野。當年“永遠愛屈原”的粉絲們也已經換了墻頭，要麽就是變成了路曲漣的唯粉。

哎，這能怪誰，要怪就怪他自己不求上進。沒人願意自己的愛豆成天跟一個過氣明星拉CP。想當年竺垣天天在論壇上看自己和路曲漣的同人文。粉絲大手們還極其投他所好：路曲漣是1他是0，有肉有文筆有劇情，遇見寫得好的，他更會親自披馬甲上陣催更。可惜竺垣心裏認為寫得最好的那篇已經坑了。能有什麽原因，還不是CP飯大手脫了粉。

竺垣理完了箱子，又累又困。他每次吃飯午飯都會打瞌睡。這時路曲漣已經回來了，他遞給竺垣一盒創可貼，一眼就看出對方萎靡不振想睡覺。路曲漣貼心道：“你去小憩一會兒吧，到時間了我叫你。”

竺垣點頭：“麻煩隊長了。”

他缺心眼兒，別人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都振奮萬分翻來覆去睡不著，只有他倒頭就睡，不但入睡得快。還做了一個夢。

夢裏他回到了那個夜晚——組合成員成立工作室分道揚鑣的那一天，好像所有人都醉了。二石的女朋友小艾，哦不對，那時小艾還沒和二石好上，她一直圍著竺垣轉。他故意喝多了，因為他知道以後能和曲垣以工作之名接觸的機會變得越來越少，他一直把心裏這份暗戀藏得極深，深到沒人能聽他傾訴，只能躲在房間裏一個人偷偷地哭，一個人借酒消愁。

那天晚上，小艾趁機送他離開，偷偷摸摸親了他一口。竺垣氣得要死，又氣又難受，欲哭無淚，後來就不省人事了。

竺垣驀地驚醒。他坐起身，冷汗流了一背，回憶如同潮水一般在腦海裏湧現。因為是醉酒時發生的事，他從來都沒想起來那天晚上的細節，直到今天。

許久以前的記憶竟然在夢裏重現——肯定是路曲漣剛剛說過的話刺激到了他腦子裏哪根筋，稍微一點撥，就全都想起來了。

沒想到，他一個基佬竟然有被女人強吻的經歷，搞不好還當著她男朋友二石的面。

竺垣思來想去覺得後怕，新的冷汗又冒了一背。二石沒找人砍死他就已經仁至義盡了。

“醒了嗎？”路曲漣敲門進來，指了指手表，“時間差不多了……嗯？小竺，你額頭上流了好多汗，做噩夢了？”

“算是吧。”竺垣不敢看路曲漣的眼睛，一陣心虛，低著頭說，“我去洗把臉。”

二人大包小包上了路。而且這很有可能是兩人的最後一路。若是竺垣真的在國外定居，他們今後幾乎就沒什麽機會再見面了，最多回國出國，兩人約著吃頓飯而已，交情越來越生分。

竺垣一共收拾了三個箱子一個小包。路曲漣眼疾手快拎起兩個箱子就走，竺垣哪裏好意思，拎著包在後面追他。但路曲漣健步如飛，怎麽也追不上。

“你還記得我們組合剛剛成立的時候嗎？那時候大家都沒出名，都放得開，我們七人就把行李都塞在一起，在車上玩兒歌詞接龍和真心話大冒險。”路曲漣把行李一件件放入後備箱，坐進了駕駛位。

“當然記得。”竺垣在副駕駛上系好安全帶，邊說邊笑，“有一次，小咪（一個成員）讓你在大冒險和真心話裏選一個，你選了大冒險，對著隔壁大巴的司機大叔一展歌喉唱今天你要嫁給我。司機都被你唱傻了，又是臉紅又是害羞，把我們笑慘了。”

路曲漣也笑：“如果選真心話，我怕我說漏嘴。”

竺垣沒聽清楚：“嗯？什麽？”

“沒什麽，出發了。”路曲漣在導航上選好了目的地浦東機場。林志玲甜美可人的聲音立即竄了出來。

“高德地圖，為您導航……”

隨之，車載揚聲器就傳出了一個熟悉的前奏。

“這是……”竺垣聽得窘迫，這是他以前出的一張畫風詭異的單曲！

偽哥特實則非主流風。

“快換掉快換掉。”太羞恥了。

“很好聽。”路曲漣才不管羞不羞恥，還安慰他，“組合裏每個人我都放了一首進去。你這首我覺得最好聽。”

“為啥啊？”難道路曲漣有什麽審美癖好是他不知道的。

路曲漣沒有答話。不一會兒，裏面就傳出一句抑揚頓挫的羞恥rap，連說三遍“我喜歡你”。

滿屋子都是醉鬼，大家都各有心思，分明天花板上只有一盞燈，眼前卻不知多冒出了幾盞。

喝大了。

在場唯二還算清醒的除了路曲漣以外，就屬小艾了。

小艾是公司裏即將轉正的實習生，她不知道從哪知道了“成員私下散夥約飯”的消息，也趕來湊熱鬧。她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，在一次出外景的途中，竟能下著雨手扛腳拎七個包，幫了大家許多忙。大家頭一次看到這樣力大無窮的女孩子，紛紛記住了這個可愛清秀的面孔，久而久之便熟絡了。

於是Hiding成員沒有拒絕她加入這次聚餐。

眼下大家都喝多了，小艾聽見竺垣說要回家，便摻著他往外走。

路曲漣的眼睛目不轉睛地追著二人消失在走廊中，蹙起眉頭，起身就要跟上前去。

二石喝多了，一改平常的沈默寡言，開始抱著路曲漣的胳膊抹眼淚痛哭：“嗚嗚，為什麽小艾喜歡他不喜歡我，嗚嗚嗚……”

路曲漣拍了拍他的後背，將他的手從自己身上拽下來，跟著那兩人的腳步向外走。

這個會所地處偏僻，安靜得很，那晚周圍無人，一轉角路曲漣就看見了被小艾摻著的竺垣。竺垣胳膊無力，軟綿綿地擺手，像是在拒絕什麽，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。

路曲漣走上前，對小艾說：“我送他回家。你不合適。”

孤男寡女當然不合適。路曲漣這句話沒好氣地只說了一半，怎麽聽都讓人感到不舒服。

小艾被人戳破了心思，臉上漲得通紅，像落荒而逃的貓一樣快速跑遠了。路曲漣將背對著他的竺垣翻了個身，他低頭看去，發現對方竟然正在沒羞沒臊地哭，臉上滿是濕漉漉的淚水。

竺垣哭著哭著聞到了熟悉的氣味，他安靜下來，吸吸鼻子，臉頰在酒精的沈浸下紅撲撲的。他開始往路曲漣身上嗅，撫摸起了路曲漣的臉，頭慢慢向上挪，嘴巴很快貼上了對方的鼻尖。

“我感覺，我不適合、不適合娛樂圈……”竺垣嘴裏含混咕嚕，“我這麽不求上進。可是，我還舍不得……”

竺垣的呼吸越來越急促。

路曲漣聽著他的醉話，心跳漏了半拍。

竺垣沒有絲毫停頓，直接吻上了路曲漣的唇，如癡如醉地廝磨起來。

路曲漣臉上變換的表情竺垣一概沒有看清，他只知道，對方的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。

一吻結束。

竺垣滿足地睜開眼，在路曲漣的臉上盯了半響，似乎已經完全清醒了。

一秒。

兩秒。

大眼瞪大眼，相視無言。

而在第三秒——

喝醉的竺垣不到三秒就破了功：“哇”得一聲嚎啕大哭起來。

“嗚嗚，怎麽是你……”

“嗚嗚嗚，我親錯人了！”

“滾開。”

竺垣身體搖晃不止，一邊罵著臟話讓對方不要跟上來，一邊又氣又心痛地自顧自向外走，還用手使勁抹嘴巴，“呸呸呸”向外吐口水。

路曲漣楞在當場，又失望又窘迫，不知所措。

竺垣在迷迷糊糊中讓門衛給他叫了輛車。關上出租車後門的那一刻起，他便昏昏沈沈快要睡去，嘴裏委屈地嘟囔：“嗚……我被小艾親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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